晚饭过后，汪筝的房里会有许多人来聊天，起初他们和汪筝比较客气，没有凳子了，就随便站着。渐渐熟了之后，他们就一屁股坐在汪筝的床上挤着坐。汪筝喜欢和他们聊，她觉得那会儿一天说的话超过了在学校青工楼里一个月说的话。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心中充满想说的欲望。汪筝觉得自己像萨克斯管一样清爽而透明。他们的话题随意变动，你一句，我一句。大到严肃的国家大事，小到哪个女人的脚很大，躲在床上，像竖起两个招牌。他们还经常开尤游和林华的玩笑。说尤游对林华最好，帮他洗了五双又脏又臭的袜子。开这个玩笑的时候，尤游总是迅速的瞥一眼林华，然后也跟着大家笑，边笑边扭着声音说又拿她逗笑。陈伟则坐一旁，也想跟着笑却似乎笑不出来，林华则照例地边站起边摆手，笑着说，我走了，你们继续啊。

汪筝感到有些无奈的是，当她有时也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一些认识和看法时，他们总是会不置可否地笑笑而已，再没有更深一点儿的交流。像他们叫她小姑娘时脸上的表情一样，是把她当小女孩。汪筝心中便感到有些不畅快。她希望被认可、被了解、被同等的对待。开始的时候，她便不厌其烦地解释，我不小，我二十二岁了还是周岁呢。后来，就干脆什么也不说了，任他们叫她小姑娘。在他们面前，汪筝渐渐变成一个表情平静，面带微笑的听众。她不再轻易地激动地述说自己的想法。她只是一味地听，听他们唇枪舌战，听得严肃认真，又像是心不在焉。

汪筝觉得自己是不小了，那些年轻的老师比她大不了多少，甚至有个新分来的外语老师和她同龄。为什么要说我小呢，汪筝觉得说她小就是说她什么也不懂。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喜欢在我面前说，难道仅仅是让我听一听？至于能不能听懂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这不是很没意思吗？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林华以对汪筝的一种以众不同的态度，迅速而牢固地锁住了汪筝的心。

在很多人的场合，林华也叫汪筝小姑娘，但汪筝发觉林华在这样叫她时，眼里的神情和别人不一样，那眼神和称呼的含义是不一样的。发现这一点时，汪筝对那眼神充满了感激并由此感到欢喜。甚至兴奋得脸颊发红。

与林华和第一次单独相处是在一个晚上，那个晚上，很多老师都结伴看电影了，汪筝屋里的灯一闪一闪，灯光一次比一次弱，最后干脆没有再亮了。汪筝就打开了桌上的台灯，伏在桌上写日记。夜里很静，单放机里田震独特而沙哑的歌声显得特别悲凉。汪筝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跟着林华便带着笑走了进来。他说，我是觅歌声而来。汪筝合上本子，叫他坐。林华在靠近台灯的旁边，面对着汪筝坐了下来。汪筝说，你没和他们一道去看电影？林华没答，却问她，你不也没去吗？汪筝笑了。汪筝，你现在还喜欢记日记吗？汪筝听见林华叫她，是叫她的名字。林华看见灯光下，汪筝的眼睛里流动着和种盈盈的水样的光。奇怪地，林华心中也荡漾起一种莫名的东西，那东西让他非常激动，他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激动过。他觉得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不应该随随便便的激动，如果那样，说明他还不成熟。反正林华是决不允许自己轻易地激动。更不允许自己冒失地冲动。他觉得这几年来，他已经很好的做到了这点，事实上，在和同事们相处时，林华也根本激动不起来，他觉得他们都是带了一副面具交往的，但这并不是在化装舞会上，于是显得特别的累和烦。还很滑稽。林华在给学生上思想道德建设时，他觉得自己站在讲台上大声给学生讲思想的时候，他会无意中丢失了自己的思想。尽管如此，每一次讲课，他还是让自己衣着得体，神采飞扬地站在讲台上。他决不会让自己心里的空洞和疲倦在他优越的外表上有一点的流露。他要让人家看到的只是他的体面、灿烂和成功。别人眼中的羡慕和言语中的佩服甚至嫉妒会让他觉得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