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铜豌豆
1
芹姨出生在六十年代的东北农村，只上了半年学就回家帮忙看弟弟、干农活了。
等芹姨到了适婚年龄，为了得到邻村魏家的彩礼钱好给儿子娶亲，明知魏平人品不端，明知会得个卖女儿的坏名声，家里还是将她嫁给了魏平。
魏家开了一个轧花厂，算得上是富庶人家。嫁过去后芹姨才知道，当初大嫂见魏平只拿钱不干活，便闹着要分家。
公公也觉得魏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想着给魏平说个媳妇管着他些。并与魏平约定，除去彩礼，给他置办好婚房，年底再给他一定比例的分红。除此以外，轧花厂就跟他再无关系。魏平只想着手上有钱就行，便答应了这个提议。
刚结婚时，因为手里有些闲钱，魏平整天无所事事，每天不是打麻将就在去打麻将的路上。
有一次芹姨提出让他收收心，他却一脸嫌弃："你就是我们魏家拿钱买回来的下人，还想让我来干活伺候你？"
见芹姨气得直掉眼泪，魏平却道："当初你爹拿彩礼钱时可说了，你是生是死都与他们再无关系，以后再碍老子的眼，小心老子的拳头不长眼。"
芹姨知道靠他不住，便一个人操持家务、下地干活，只求能将这个家维持下去。
小儿子出生后，因为计划生育家里被罚得一贫如洗，魏平还是恶习不改，仍旧奋战在牌桌上。
孩子们小的时候，芹姨就胸前绑一个、后面背一个，将两个孩子带到地里看着。孩子们大了些后，就将他们锁在家里，让他们自己玩。
等孩子们该上学后，因为知道魏平仍旧时常私下里找公公婆婆要钱花，芹姨觉得没脸再去麻烦他们，每到交学费时，便东家借西家凑。等着家里的鸡鸭猪养肥了，地里的庄稼有了收成后，便赶紧卖了还钱。
邻里见她还钱不拖拉，只要有都愿意借。因为受到大家的恩惠，芹姨心中感激，不管谁家有难处，她也必定在能力范围之内提供帮助。因此，芹姨的人缘非常好。
有几次婆婆夜里偷偷过来给她送钱，她不好意思要时，老人家便一边将钱塞给她，一边嘟囔："这是给我孙子读书的钱，又不是给你用的。"芹姨只得含泪收下。
2
改革的春风从沿海吹到了内地，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多了起来，地里棉花产量开始下降，轧花厂生意渐渐难做。
公公想了个办法，借钱融资与人合作在县城开了个棉花采购厂。不想那人将采购款席卷而逃，家里损失惨重，公公怒急攻心，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去世了。
大哥大嫂为了还债，关闭了轧花厂，跟着村里其他人到城里承包工程去了。
魏平见家里实在是没有油水可捞，也跟着去了。头两年过年的时候还会回来一趟，后来索性几年都不回，钱也不往家里寄。
思前想后，芹姨一咬牙，将地借给别人种，自己在家里开起了小卖部。
那时候条件有限，芹姨每次都是骑三轮去进货。因为不想耽误白天的生意，她只能隔三差五地在傍晚时分去进货，到家的时候都是夜里十二点多了。
刚开始缺少经验，去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却大风大雨，有的货物沾了水就毁了，脸上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模糊了双眼。
东北的冬天夜晚温度大概零下二十六七度，那种钻入骨髓的冷生生让人生出许多绝望来。可想着家里的两个孩子，她咬紧牙根，硬撑了下来。
"你的手怎么冻成这样了，这得多疼呀，洗衣做饭的也不方便。"众人见芹姨的手皲裂得厉害，免不了问上一问。
"没事儿，就进货的时候夜里太冷没注意冻伤了，多抹点冻伤膏就行了。"开门做生意，自然要笑脸相迎，谁喜欢对着一张苦瓜脸掏钱呢。何况，孩子们的学费有了着落，芹姨觉得这点疼真的不算什么，便笑着回答。
村里人见芹姨这样，都钦佩她的为人，时常照顾她的生意。小卖部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起来。
让芹姨没想到的是，孩子们虽然生活得到了改善，性格却变得叛逆起来。
3
这天，看着孩子们又鼻青脸肿的回来，她急道："阿辉，今天你必须跟妈妈说清楚，为什么又带着弟弟跟人打架了？"
"妈妈，我们到底有没有爸爸，为什么其他小孩都骂我们是有爹生没爹养的野孩子？"阿辉哭着喊道，小冬听了这话也哭了起来。
这几年魏平不仅不见人影，家里即便装了公用电话，他也很少打电话回来，而且每次说不了几句话就说忙，便挂了，也难怪其他小孩会说这样的话。
"你们当然有爸爸，只是爸爸在外面打工忙，等他有时间了就回来看你们。"芹姨虽然心疼孩子们，但是不懂得和他们沟通，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以为可以糊弄过去，却没有发现，孩子们心理多少都出了些问题。
阿辉高三那年，芹姨接到已经在城里安家的大哥的电话："魏平现在遇到点麻烦，需要些钱，不然得坐牢。家里有多少钱，你都带过来。最好再找人借一些。"
芹姨问清缘由才知道，魏平刚去没多久就处了个相好的，这些年赚的钱都花在了那个女人身上。这次为了讨好对方，他用融资款给那个女人买名牌包和豪车，四处花天酒地。事发后，被送进了监牢。
"我们孤儿寡母吃糠咽菜的时候，他却与别的女人花天酒地。如今出事了居然找我出钱，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让那个女人拿钱救他吧。"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听到真相，芹姨心里还是堵得慌。
"那女人听到风声就跑了，还卷走了所有的东西。"
"那就让他坐牢吧，我不仅不会出钱，还要跟他离婚。"说罢，芹姨就挂了电话。
不想，第二天婆婆找上门来哭道："芹呀，婆婆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可魏平如果真坐了牢，他以后怎么做人呀。"
芹姨却极其冷静地说："当初孩子没钱上学，是婆婆您偷偷给我送来了钱。这些年，我忙得不顾上孩子的时候，也是婆婆您过来给媳妇搭把手。按说，媳妇应该照您说的做，可家里是什么情况您比谁都清楚。阿辉马上要考大学了，他上还是不上？还有小冬呢？"
婆婆听了这话只叹气道："到底是魏平他自己不争气，苦了你也苦了孩子，如今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就当是给他一个教训吧。婆婆只求你一件事，这婚暂时别离了。魏平的事情肯定是纸包不住火的，若再离婚，两个孩子的心理负担更大。"
芹姨不清楚婆婆说这话到底是为了魏平，还是为了孩子。但她不得不承认，婆婆说的是对的。因此，便没有再提离婚的事情。
可是，芹姨没想到，因为这事，却把阿辉害了。
4
因为有个坐牢的爸爸，阿辉和小冬更加不喜欢外出了。芹姨虽然时常劝他们别在意别人的看法，但基本没用。
两兄弟高考接连失利后都不想复读，又不愿意见熟人，便外出打工了。
几年后，阿辉带回来个名叫飘飘的女孩子，说要结婚。芹姨见飘飘落落大方，温文有礼，很是喜欢。因为女孩老家是云南的，路途遥远，两家人就在电话里将结婚事宜商量妥当，小两口先到女方家宴请宾客，再回这边办亲事。
芹姨也曾问过阿辉可有将她爸爸的事告诉飘飘，阿辉点头称说过，还叮嘱芹姨不要在飘飘面前提起爸爸，免得双方尴尬。
一想到飘飘居然没有因此而嫌弃阿辉，芹姨便更加喜欢她，下定决心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小两口原本打算结婚后立刻外出打工，碰巧阿辉奶奶摔断了腿，行动不方便，芹姨将她接过来照顾，忙得不可开交，小两口便留下来帮忙。
没想到，两个月后飘飘怀孕了，芹姨更是高兴得都合不拢嘴，让小两口商量等孩子出世后再谈出去打工的事。
这天，隔壁大姐买东西时，顺嘴提到魏平在牢里也待了五年了。还没等芹姨反应过来，就听飘飘质问阿辉："你不是说你爸死了吗？在牢里是什么意思？"
芹姨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见阿辉一脸苍白地看着飘飘，忙上前认错："飘飘，是婆婆对不起你……"
"妈，这跟您没关系。在外面他跟说都说他爸死了。没想到，他居然一直都瞒着我。"说罢，她又对阿辉说道："魏辉，你知道吗，你这是骗婚！如果我知道你有个坐牢的爸爸，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你有为孩子想过吗，孩子一出生就有个坐牢的爷爷？魏辉，这孩子不能留，明天我就上医院去打胎，然后跟你离婚。"飘飘说完就回房将房门反锁了。
芹姨见阿辉一直守在房门外，也不去睡觉，有些担心他，夜里起来几次去看他。可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阿辉不知什么时候找了一瓶农药喝了个精光。
所幸芹姨发现得早，送医院抢救及时，阿辉被救了回来，可医生却说，阿辉早已患上了抑郁症。
看见阿辉这个样子，芹姨简直是心如刀绞。她甚至在想，如果当初跟魏平离婚了会不会好一些，这样，至少魏平就不再是孩子们法律上的父亲了。
芹姨见飘飘铁了心要跟阿辉离婚，想着强扭的瓜不甜，何苦祸害人家女孩子，便做了阿辉的思想工作，答应了她，只求她留下孩子。
飘飘答应了芹姨，等妮妮满月之后，就跟阿辉离了婚，然后回了云南。
5
离婚后，阿辉的病情更加严重，婆婆腿留下了后遗症，行动不便，芹姨一个人顿时忙得焦头烂额。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小冬在厂子里长期吸入粉尘，得了肺病。因为出事的工人众多，厂子被查封，老板破产，因此没有得到多少赔偿款。
看见回家的小冬摇摇欲坠的样子，芹姨简直是五内俱焚，却还是笑着对他说："只要人还在，好好看病、好好养着，一定能好起来的。一切都有妈在呢。"
此后，她四处筹钱为小冬治病，等他出院后，又遵医嘱换着花样给小冬做黑木耳、猪血、胡萝卜和西兰花等食材吃。
功夫不负苦心人。几年后，小冬的身体逐渐康复，虽说不比从前，但简单的劳作已经没有问题。阿辉的病情稳定了不少，妮妮也上幼儿园了，婆婆虽然走得不利索，但也能下地了。一时间，家里又开始有了欢声笑语。
可谁知，天不遂人愿。
魏平刑满释放回家后还是游手好闲，没钱就借，然后让人拿借条到小卖部找芹姨还钱。
芹姨见短短几个月就将小卖部半年的营业额全赔了进去，便劝他收敛点。哪知，魏平却耍横："你是我魏家用钱买来的，你赚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我拿点钱去打打牌、赌赌马怎么啦？你是不是想反天了。"
芹姨气得笑了，想了想，便跑到村广播室打开大喇叭说道："以今日为界，有魏平借条的人都可以找我赵芹来要账。但是，过了今天，魏平再借款项与我赵芹无关，找谁借钱就找谁要债，不是我借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还。"
可能是因为芹姨的广播导致魏平再也借不到钱，他脾气开始变得暴躁，天天在小卖铺里拿酒喝，喝过后就发酒疯。
那天，他喝酒之后，先是照例骂芹姨没良心，小冬忍不住回了嘴："妈妈一个人把我们兄弟俩拉扯大，如今还给奶奶养老。还不知是谁没良心？"
哪知就捅了马蜂窝，他指着小冬说："你个没用的东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多能耐呀。"
骂完又指着阿辉道："你个废物，连自己老婆都看不牢，还算什么男人。什么抑郁症，我看你就是个神经病。"
接着又指着芹姨骂道："你看看你，我好好的两个儿子都被你带成什么样子了，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害的，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说罢，上来就要打芹姨。
阿辉和小冬忙将他拉开，混乱中，不知是谁打了他一拳，他立刻就清醒了，边叫边向外面跑去："儿子居然敢打老子，我赌咒你们出门就被车撞死。"
谁也不曾想到，他竟然一语成箴。
6
阿辉说去县城进点货，芹姨让小冬陪着他，可是，没过多久就接到小冬的电话，说阿辉自己跑到路中央被一辆急速行驶的车撞没了。
芹姨几乎可以肯定，是魏平的话刺激到了阿辉。她真的是悔不当初，伏在阿辉身上狠狠地哭了一场，几乎将眼泪哭干后，才开始张罗阿辉的丧事。
眼看村里的人都来了，芹姨站在灵堂前说道："今天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等阿辉下葬后，我便与魏平离婚。"
"赵芹，我不会跟你离婚的，做人不能没良心！"魏平气急败坏地说。
"到底是谁没良心？"芹姨冷冷地看着魏平，语气波澜不惊，"不错，我是被卖给了你们魏家。所以我把两个孩子养这么大，没要过你一分钱。婆婆需要人照顾，我尽心尽力端茶倒水。可以说，该还的我早就还完了，我已经不欠你们魏家了。"
"我总想着，日子要向前看，笑着过总比哭着过强。你不能依靠，我就靠自己，孩子有病，我就努力赚钱给他们治病。如果你出来后老老实实过日子，我不是不能跟你好好过。可你却闹得家宅不宁，连阿辉都被你骂得走上了不归路。事到如今，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小冬和妮妮，我一定要跟你离婚。"
"赵芹，你别有完没完。孩子去世我也伤心，但是，我绝不离婚。想撇开我，没那么容易。"魏平却耍起了无赖。
"不同意，我就去法院告你。这三十多年来，你没有为这个家尽过一丝一毫的责任，你说法官会怎么判？"芹姨轻蔑地看着他。
"你……"魏平一时语塞，像只斗败的公鸡。
等阿辉丧礼一结束，魏平就与芹姨离了婚回到城里，后来再没有回来过。
婆婆因为不想去城里，芹姨便一直将婆婆侍奉到寿终正寝。后来，她给小冬说了门亲事，小两口在小卖部旁边开了个缝纫店，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虽谈不上富裕，却也自给自足。
如今，每晚7点她都会让小冬帮着看会儿店，然后带着妮妮跟村里的老姐、老哥们一起跳跳广场舞，打打扑克牌。大家都说，就佩服她乐呵呵的样子，让人觉得什么样的困难都打不倒她。
作者/来源：君君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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