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白石老人画螃蟹，用笔真是精准，感觉真是好。老人作花鸟素喜薄纸，而唯画螃蟹却用夹贡，一笔下去，再接一笔，一笔下去，再接一笔，螃蟹的八条腿皆动，吴作人先生也喜欢用这种纸，画金鱼画骆驼，用墨行笔，笔路极是清楚。白石老人笔下的螃蟹与虾，直到今日无人能望其项背。说到螃蟹，家大人说乡下人夜里打上灯笼去地里的高粱穗上捉，相信这是真实的生活，如果虚构，哪能知道螃蟹会爬到高粱穗子上去?螃蟹之味美，在其蟹黄和蟹膏，时下酒肆饭庄，喜用咸蛋黄替代蟹黄，“蟹黄豆腐”也只好叫做“咸鸭蛋豆腐”，只是颜色仿佛而已。海蟹比之河蟹，味道相去甚远，吃海蟹如没有工具非好牙口不行，海蟹是硬盔硬甲。河蟹壳软，容易对付，但一桌十人，每人来两只螃蟹，顷刻之间，满桌狼藉，请客吃螃蟹，剔剔剥剥，麻烦不少。所以想吃螃蟹最好回家，热两三斤老绍兴酒，足可细吹细打。

家父吃蟹只吃蟹黄和蟹膏，腿和螯上的肉向来不动，嫌麻烦。过去吃蟹不像现在的轰轰烈烈当做一件大事，水产多多，螃蟹算不上什么正经东西，大一点的上市，小一点的都做了虾酱。过去家里吃蟹，动辄买一蒲包来。放大盆里洗，一时螃蟹乱爬，捉东捉西，好不热闹，煮熟上桌，随意劈剥，吃到后来，只可怜母亲一个人在那里辛劳。把吃剩下的蟹腿蟹螯细细拆开，把里边的肉再一点一点剔出来，隔天母亲便会用猪油把剔剥下来的螃蟹肉都放在里边滚几滚，然后连油带蟹肉都放在一个坛子里封存起来，日后吃面用，一碗面煮出来，放些酱油和葱花，再挑一些螃蟹油在里面，这碗面不错。

那年在南京杨春华家与周一清喝酒，杨春华在那里弄螃蟹，一时螃蟹大突围，争先恐后满地爬，杨春华好一阵子捉来捉去。周一清好酒量，后来又来毛焰和苏童，直把我喝倒。杨春华那天有一道菜是油焖笋，味道之好，至今难忘。

小时候猜谜，有一谜语是，“说它丑它真丑，骨头包在肉外头。”便是说蟹。对时事不满的画家画螃蟹，常愤然题“看你横行到几时”的。想想，恐怕螃蟹永远不会改变它的路数，八条腿一起挪动，它也只好那样横着来，再进化一万年，相信它也不会飞到天上。画家多爱画此物，却要数白石老人最好，只用墨色，腹白壳青。

(来源：中国社会报20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