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多多站在风口浪尖,“猝死”和“996”再次闯入大众视野。
入冬的深圳,在打工人眼里显得愈加凄冷。
聚集了中国游戏一半产值的科兴,凌晨一两点,满街都是紧盯屏幕,等着打车的年轻人。
而回到一个人的出租屋,格子间的年轻人似乎又回到另一个封闭空间。“不想看手机,只想在床上瘫着。”
独居和加班,是一线城市里年轻人的“标配”。而当猝死这个不稳定因素加入其中后,似乎预示到一个潜在的危险:
如果不是猝死在街上,而是孤独的出租屋里,这些年轻人还会被发现吗?
在豆瓣,“孤寡人士中老年送医互助收尸”小组成为抵抗这种境地的一道防线。
小组聚集着两万多个单身青年,为了应对独居的不确定性,同城的“孤寡人士”相互组队,每天微信打卡报平安,遇到健康问题出手帮忙。
他们因为不同原因拒绝恋爱和结婚,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
但自由也伴随着未知的代价,担心“孤独死”,忧虑没有尊严地走完人生最后一道旅程。
进退维谷间,年轻人独居背后的隐痛似乎清晰可见。
另一个寂寞出口
在豆瓣看到送医互助小组前,林飞已经单身3年了。
她是豆瓣重度用户,看到首页给她推荐一个话题,“孤独终老,害怕没人给自己收尸”,她突然心里一紧。
上一段恋爱因为家庭原因无疾而终,工作忙,平时也没时间社交,一直单身到现在。
“其实单身挺快乐的,但想到以后独居的问题,还是有点担忧。”
豆瓣上,“孤寡人士中老年送医收尸互助”小组聚集了2.6万个像林飞一样的年轻人。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选择独居,对“孤独死”充满忧虑。
小组的组规里,为焦虑的年轻人提供了一套看似可行的解决方案:
“本小组提供平台让同城孤寡人士相互组队,每天晨起睡前微信打卡沟通,确认健康情况。如有不适或忽然死亡,小组成员帮忙报警或者呼叫救护车上门送医收尸。”
但实际上,林飞建了深圳的互助群后,发现只是变成了大型的交友现场。
“本人男,离异三年,想找个彼此相处愉快,休假时可以结伴旅游的人。”
“本人女,三段恋爱史,身高一米六五,长相中上,希望男方在深圳有房。”
隔三差五,群里就会出现类似的言论。林飞很无奈,只能把群公告复制一遍,“如有身体不适请先就医,再找亲人,再找群友。”
后面紧接着一句,“交友请私信。”
陈慕是群里活跃者之一。她时常在群里勾起话题,在微博和豆瓣看到好玩的,也会第一时间分享。
两年前,陈慕对婚姻最为焦虑。周围的朋友开始组建家庭,父母这边也催的紧,“以后老了没人照顾怎么办?”
她也谈过几段恋爱,最后都到了结婚的关口划下句号。
在建筑公司上班,公司里男生多,但她做的是辅助性工作,基本接触不到。
“就算接触到了,年纪差不多的也都结婚了。”
和很多单身女孩不同,陈慕不抗拒相亲,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效解决独身问题的方法。
积极的心态没有换来她如期的结果。觉得聊得不错的,人家没看上自己,对方觉得她挺好,自己又觉得聊不下去。
“我不是独身主义,以后肯定还是要结婚的。” 陈慕无法想象年老后一个人住在家里,只有护工陪在旁,没有说话的人。
加入这个群,陈慕也是为了给脱单寄存一点希望。但希望似乎也是渺茫的。
从建群到现在,群里只组织过一次线下聚会,只来了一个男生,“没聊几句就走了。”
对于这个互助群的实质性作用,陈慕觉得不太现实。“还是打给家人或者最亲近的朋友,微信没电话方便。”
群内很少有人打卡报平安,谈论最多的还是恋爱和婚姻,以及怒斥那些催婚的亲戚。
下班回家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群里的热烈倒让陈慕心里有了一些着落,“解决不了单身,吹吹水也行。”
只是看见一些女孩说享受孤独,陈慕总是忍不住回一句,“那是你还年轻。”
单身的背后
马拉拉就是那个“享受孤独”的女孩。
前几个月加入互助群后,她乐于分享一些电影和音乐,热爱讨论女权话题。
从大学到现在工作,马拉拉的恋爱经历只有两段。父母着急,担心以后生老病死的问题,“以后我们有事了,你一个人怎么扛?”
马拉拉也不是没想过。但是看见周围朋友结了又离,她对婚姻实在不抱太大期望。
有一位朋友结婚后,发现丈夫出轨,但为了孩子,忍气吞声,也见过一些夫妇因为小事互不相让,潦草地结束婚姻。
“我一个人住惯了,也没办法去迁就另一个人。” 牙刷怎么摆、床单要怎么铺、晚餐要吃什么,这些在独居时期已经有了标准答案,“谈恋爱就要改,很麻烦。”
马拉拉是个文艺青年,特别看重共同的兴趣爱好。她希望另一半爱读书,能聊美剧和电影。
“一起生活这么久,没话聊怎么过下去?”知乎上有人对择偶标准进行了数据筛选,共同话题排在第三位,仅次于学历和父母。
在家里聊这个话题,爸妈听不下去,“就是搭伙过日子,等你病了没人照顾,精神需求重要吗?”
她也不是抗拒相亲,但聊上几句基本上就能心塞好几天,有些一碰眼就不想聊了,相亲对象穿个裤衩和人字拖,马拉拉光化妆就捣腾了两小时。
“跟这种人过,我图什么?”后来,任何相亲她都拒绝。
对于自己的独居生活,她目前很满意。早上起来吃个早餐,去健身房锻炼,中午看书睡个午觉,晚上聚会,回家窝在床上看电影。
“独居这么爽,干嘛要谈恋爱?”
当然,不可攻破的壁垒也有露出细缝的时刻。
圣诞节那天,马拉拉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真爱至上。零点一刻,她发出了一条朋友圈,“5年了,圣诞都是这部电影陪我度过。希望明年身边有人一起分享。”
马拉拉追逐精神上的亲密感,林昊的恋爱止于肉眼可见的物质。
毕业后,林昊来到一家金融公司做销售,每天被应酬塞满,“大部分时间都献给客户了。”在公司四年,他的业绩从排名倒数到如今前三。
和很多深漂一样,面对不断上涨的房价,他感到无力。“我再怎么做孙子,也挣不来一套房。”
几段恋爱,也是终止于房子的问题。“她们要求很明确,要在多少年内买到房,有个保障。”
“谈恋爱花钱,结婚更花钱。” 根据数据调查显示,2015-2019年,平均每对新人的结婚消费由3.9万元上涨到22.3万元,增长了4.6倍。
朋友也会给林昊介绍对象,但他都提不起兴趣。“加了微信后,尬聊几句,就不会再说话了。”
上大学时,林昊能想出一百种方法讨女孩开心,现在他回到家只想躺在床上,微信的震动只会使他厌烦。
“恋爱结婚费钱费力,我一个人呆着省钱又自在,不香吗?” 在林昊看来,现在必须要在万事俱备的情况下才能迎接一份爱情, “这个年纪了,谈恋爱都是奔着结婚去的。”
年轻人眼里,爱情不是山海皆可平,而是有车有房有工作。
害怕什么?
肉身腐烂,体液横流,冰箱里的食品过期了好几个星期,长满了青色的霉点。
身穿制服的特殊清理队进入宫川家,开始清理这位老人的尸体。
这是纪录片《无人知晓》里一个场景。马拉拉看到时,正在吃午饭,猛地一下把饭菜吐出来。
缓过来后,她突然想到,“这不是就是我死了以后的状态?”
那段时间,黄鸿升在浴室摔倒死亡的新闻一直占据热搜。独居死亡,在新闻的发酵下,两个词的交汇带给单身青年最灰暗的想象。
马拉拉把这个纪录片分享到了互助群,没有人回应。如果放在以前,大家又能挑起一波话题。
林昊在下班通勤的时间里看完了纪录片。关掉屏幕,他看着地铁里黑压压的人,“心生悲凉”。
2018年,我国单身人口达到2.4亿人,其中超过7700万成人年为独居状态,预计到2021年,这一数字会上升到9200万人。
孤寡互助小组在简介里写道:
“本组不贩卖焦虑,也不要在本组贩卖焦虑,本组虽然叫送医收尸组,但是并不是绝望系,一定要分类的话,更接近无缘社会。”
“无缘社会”揭开的正是孤独老死的一角。无论是林飞、马拉拉还是林昊,都评价自己变得“又懒又宅”, 他们与群体间的联系逐渐薄弱,社会纽带变得更加松散。
而当社缘、血缘、地缘都被切断时,个体只能无声地消匿于尘世,像纪录片那样等着清理队上门“收尸”。
年轻人不害怕孤独,害怕的是没有尊严地走完生命最后一道旅程。
石润乔在社区工作,目睹过很多老人孤独死的状态。老范是一名国企的退休职工,刚过60岁,未婚无后,退休后的生活就是每天两次到楼下的小店吃粉。除此之外,一直呆在家里,不怎么跟人打交道。
“后来是尸体发臭了邻居才发现的。”
石润乔秉持独身主义,目睹这些事例后,他在小组发了一份互助养老的实践贴,当然归纳起来也只是一句话,多存钱,住好点的养老院。帖子被楼主标为精华。
圣诞节那天,林飞加班回去的路上,感觉心跳得特别快。站在路上停了一会,才慢慢缓过来。
前几天,看到拼多多员工猝死的新闻,她想起圣诞的那个夜晚,“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在家里倒下了,谁知道?”
过了几天,互助群聊起了以后的养老计划。深山隐居、学佛修道、山村支教、众筹投资机器人……一阵热烈的讨论后,一句回复“怎么感觉都不太实际啊”,又使得讨论的气氛趋于沉寂。
脱离社会所框定的轨迹,一切似乎都是未知数。“我现在想独居,但说不定以后也会妥协。”林飞对我说。
互助群又加进了一些新朋友,也有一些是来征友的。林飞不再阻止,有些群友表达了反感,她帮着说话,“看对眼在一起挺好的。”
跨年那天,林飞在群里发了一个红包。平时,她也会时不时发几个“怕没人说话,群就没了。”
大家都在群里畅想未来。“明年都有一段甜甜的恋爱和幸福的婚姻”是大家一致的愿望。
几天后,有人退群,都是在群里发布征友贴的群友,“在组内找到了伴。”
父亲给马拉拉安排了一场相亲,她没有拒绝。林昊私信林飞,让她多组织一些线下聚会。
面对转变,林昊和马拉拉都给出相似答案:
“还是对爱情抱点期待吧,独居不一定像你想的那样美好。”
生命是流动的。独居也好合租也好,可能都是暂时的状态。一如林昊和马拉拉给出的答案,人生的剧本不能预设,想象与现实总会有一大段距离。
享受当下每一个时刻,拥抱每一种可能,或许才是最佳的应对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