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葡萄是史屯的第九个寡妇，她的人和名字一样让人垂涎，说起寡妇，就让人皱眉，没了男人的女人，是晦气的，脸上写着“克夫”两字，何况还是第九个寡妇？

男人打仗死了？或是像电影《寡妇村》那样，男人出海捕鱼，统统遇了难？暂且这么想吧，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没了男人，寡妇不得寻个依靠？周遭惦记的眼睛能饶了她？

这是寡妇的命，任人宰割，任人摆布，寡妇是低人一等的，做什么不能抬头，也不能奢望，寡妇是避之不及的灾星，是谈之色变的克星，但严歌苓笔下的寡妇王葡萄是个例外，她从不把自己当寡妇看，像葡萄树那样恣意生长，舒展着开花，炫耀着结果。

王葡萄七岁没了家人，是公公从孙克贤手中用两袋白面将她抢下来，养在孙家，那时葡萄还不是寡妇，在孙家当童养媳，七八岁的葡萄还没灶台高。只管勤快起来，和铁脑在一个锅里扒了七八年的食，算是青梅竹马了，长到十一二岁，风风光光进的门。

公公对她疼爱有加，婆婆虽刻薄了些，倒没少她吃，没少她穿，公婆家境殷实，葡萄一副生坯样，被公婆经常喊出去要帐，葡萄没成家便抛头露脸了，也才有魏婆子挨枪子的时候，葡萄要账去了，躲过了一劫，换往常，葡萄在秋千上疯起来，魏婆子只怕疯不上，那挨枪子就是葡萄了。葡萄是幸运的，葡萄没挨枪子，葡萄有孙二大，有铁脑，有婆婆，有秋千，葡萄明亮的像太阳，要不是自己肩膀子厚能背犁，铁脑他妈断不会留她。

可葡萄忘了，到了孙家便忘了自己是没有家人的，不记得自己是白面换来的，不记得在孙家她像一个妇人一样操持里里外外，不记得即使花絮子纺得再多，婆婆仍说不够，不记得十三岁害病差点被配了阴婚，不记得铁脑不在了，不记得自己成了寡妇。

对于苦难葡萄都不记得，只一个栖息地，葡萄就知足着，像草那样将根扎进这个在精神上对她贫瘠的家，葡萄做起活来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就好像苦难都被葡萄吃了，长进了身体，融合的五彩斑斓，另人刮目相看，葡萄要是寡妇，能不记苦？不记冤？是个寡妇都得记，葡萄不记，葡萄不像寡妇。

鬼子让指认“老八”的时候，因轱辘把打掉肚里孩子遭婆家厌弃的不牲畜的小媳妇蔡琥珀终于报仇了，领了老八，把丈夫捐了出去，史屯有八个媳妇领了“老八”，成了寡妇，到葡萄去领男人的时候，葡萄尽直朝丈夫铁脑走去，不知道惧怕，还没到跟前就喊上了：“还不起来！”

鬼子觉得葡萄不是个正常人，铁脑被葡萄领回家没几日，被当成奸细挨了枪子，八个领了老八的媳妇，成了英雄寡妇，在最困难的时候仍有史屯的贡可吃，葡萄没有，他男人是奸细，葡萄不争，不抢，自己找活路。陶米儿说葡萄男人是奸细的时候，葡萄扯开膀子就打，七八个英雄寡妇冲上去，也没捡到便宜。

这就是葡萄，即使没了男人，没了依靠，依然有力量抗争，不会因为没有男人，软成一滩泥，葡萄为家里的那口铁锅，用碗口粗的抵门扛和大兵拼过命，为不让这口锅被炼了钢，为这给猪崽们煮食的锅，葡萄端坐进锅里，任人把锅转成陀螺，葡萄就是陀心，葡萄知道争什么，也知道不争什么，葡萄活得坦荡，不像寡妇对什么都轻易妥协，不像寡妇做什么都低眉顺眼。

葡萄的眼睛从不避人，这双眼睛能辨真假好坏，是真，是假，是好，是坏，葡萄一看便知，中央军打散了买烟，买五支，葡萄决不退让，眼睛像狼的幼崽，大兵揭她家的锅，葡萄的眼睛像山猫一样，就连孙二大，史春喜，地委丁书记都曾在和葡萄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葡萄十八九岁的时候遇见琴师朱梅，他让葡萄的肠子都能化成水了，葡萄想铁脑咋不能让她的肠子化成水呢？戏班走了，葡萄就守着一枚银戒指，再后来爹孙少清被打成了地主恶霸，家产被分了，人被抓了，听说还要被枪毙了，葡萄急了，要去看看爹 ，可人告诉她：“你爹早死了，孙少清不是你爹，是你仇人。”

葡萄认定孙少清就是她爹，爹是真疼葡萄，葡萄够不到灶台，二大便在灶门前放条凳子，铁脑妈故意在衣服库兜里放些钱物让葡萄洗。二大告诉王葡萄，让葡萄留意些，别上当，葡萄喜欢朱梅，二大在中间撮合，后来葡萄怀挺，二大是知道，二大还知道挺的爹是谁，二大带过挺，再后来葡萄将挺送走，二大也知道，可二大啥也不问，啥也不说，闹饥荒了，二大织网，让葡萄网鱼吃，又教葡萄下套，套野物，地里种啥，猪怎么养，二大总有主意，现在二大要被枪毙了。

这世上还有人疼爱葡萄么？葡萄不知道，葡萄只知道二大不能死，二大是她唯一的亲人，这股劲，让葡萄吃了苦头，二哥骗葡萄交了银元就可以救二大，可实际上，二哥早划清了界限，主动打了申请，申请处死自己的亲爹，至于银元，那是他要求进步的垫脚石。可怜的葡萄被二哥骗了，骗了钱，骗了身，骗着生了个娃。二大最终还是被拉去枪毙了，葡萄在死人堆里找到二大，二大还有气，葡萄就把二大背回地窖，藏了起来，一藏就是二十五年，任世界再怎么狂风暴雨，葡萄只管看紧二大，为了二大，葡萄送走了她的儿子挺，被五合讹了身子，葡萄敢爱敢恨，对认准的事义无返顾，葡萄是坚定的，坚定中透着股狠劲，葡萄是这么对二大的，也是这么对儿子挺的，更这样对挺的爹孙少勇的。

葡萄狠得不跟儿子挺相认，看着儿子给他的侏儒娘养老，葡萄狠得不让二哥跟爹相认，任那父子相认的刑场化为泡影，葡萄狠得不让挺跟孙少勇相认，让他受尽爹失去儿子的惩罚，葡萄狠得要了五合的命，这桩桩件件，恰好拿到点上的主意，办到狠处的劲，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做自己的葡萄，做自己。

葡萄没了铁脑，没了朱梅，心里没了二哥，身子就解放了，如果以往的葡萄解放的是思想，那从现在开始，葡萄的身体也解放了，为寻个伴也不觉冬喜丑了，冬喜没了，还有春喜的身子可以馋一下，为保护地窖的秘密，葡萄不屑委身于五合。想着挺又和朴同志就走到了一起，朴同志走的时候，葡萄在赛秋千，葡萄的秋千回来了。

朴同志说闷头乐才是真的幸福，把日子过给别人看是又傻又苦，我想这句话没有人比葡萄更清楚了，葡萄从不把日子过给别人看，只把日子过给自己，至于寡妇门前的那些是是非非，和葡萄有什么关系？葡萄只过自己的日子，闷着头乐着。

在严歌苓的《第九个寡妇》里，透过一个寡妇，一个典型弱势女人的视角，看到了一个女人的本性；一个女人的抗争；一个女人的自由；善良是女人的天生的本性，当女性与生俱来的善良融进家长里短的生活，生活考验了人性，守住天性？还是败给生活？

春喜和少勇年少时是与生俱来的善良，做选择的时候，都出让了善良的本性。人总是这样，当天性和现实产生矛盾的时候，总是丢掉天性，带着面具，没有表情，不说爱，也不说不爱，不痛不痒，一件看似本性使然的事，实则经受住生活对人性考验后的一种选择，如善良是一种天赋。善良的去做一件事，是人需要经受后天的考验做出的选择。

会处家长里短的事，是女人的另一个天赋，女人用这天赋来做攻势，和男人抢夺在说话做事的的权力，女人在争夺和抗争中成长起来，变得独立，不争不抢的时侯这天赋是个守势，守着女人的一席立足之地，撑握自己的天性，运用起来，是积蓄力量的第一步，也是独立的开始。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男人都是弱小的，何况女人呢？一个女人保持理性和思考，就显得珍贵且稀有，女性一旦在抗争成长，又变得异常独立且坚韧。敢直面生活的一切，也敢抗争一切，我们看见葡萄的痛，却听不见她有呻吟，所有抗争化为了担当，对二大，对挺，甚至对所有和她有肌肤之亲的男人，葡萄是没有声音的，有的只是向前的脚步。

像男人一样扛起所有，女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没有，女人甚至可以活得比男人精彩，故事也许有重蹈覆辙，只是早已拥有恢复的力量。

在时光的馈赠和自身的努力成长下，当女人没什么可依附，也不需要依附什么的时候，终将获得自由，从精神到身体的自由，那是真正的自由。身影越发趋于完整，虽不是完美，却独立坚韧，足以从容地站在男性身旁，不再只是依附的姿态，脱胎换骨的成为独立且自由的女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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