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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打开患者心门的钥匙

张立明

我是一名护士，从事护理工作已经18年了。在这18年里，我见过太多张痛苦绝望的脸，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我常常思考，作为一名老年医学科护士，在患者生命的尽头，除了打针、输液以及应用各种治疗仪器之外，还可以为患者和家属做些什么？虽然我不能改变患者生命的结局，但能够给予他们温暖与希望，让离别变得不那么冰冷和无情。

前段时间，62岁的患者王叔叔因直肠癌伴肝转移被收入院手术，术后由ICU转到我们病房。“这房间窗户的方向不一样，我想回我原来的房间。”因为转入后的病房和他手术前所住的病房不是同一间，王叔叔用有些挑剔的语气说道。作为他的责任护士，我连忙解释说：“您之前的房间已经有其他人住进去了。”随后，他陷入了沉默，没有再说话。

等我回到护士站，他的爱人走过来轻声对我说：“护士，刚才很抱歉，老王刚刚知道自己的病情，一时没法接受，心情很不好。”“没关系的，阿姨，叔叔刚做完手术，一定很不舒服。这段时间除了治疗，您的陪伴与支持也很重要，有什么事情，您随时找我。”我宽慰她道。

我知道王叔叔未来可能面临的困境：全身管路、癌痛困扰、反复化疗、日渐衰弱……除了躯体的病痛外，对病情的担忧和恐惧、对家人的牵挂、社会角色的转变都将给他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精神折磨。我有责任帮助他释放内心的压力，积极地面对疾病。但是，我该从何处着手呢？

信任是解决问题的良方。我特别关注王叔叔的情况，尽可能创造与他沟通的机会，认真检查他身上的管路，询问他有没有哪里感到不适，给他讲解治疗药物的名称与作用。然而，他总是不说话。

一天早上交班时，我发现他躺在床上一脸痛苦，便询问阿姨：“叔叔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这时，一向沉默的王叔叔用缓慢、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两天一到夜里就腹痛得厉害，睡不好觉，医生开的药吃了没有效果，感觉太痛苦了！”“您现在还腹痛吗？和夜里相比，有缓解还是加重了？”我赶紧问道。“现在疼得好了一些，夜里的时候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在绞着疼。”王叔叔答道。我赶紧联系医生，医生根据他的情况，加用了止痛药，同时调整了镇静药的剂量，他的睡眠与疼痛症状得到明显改善。

接下来的两天，虽然王叔叔的表情不那么痛苦了，但他依旧沉默寡言。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进一步帮助他的时候，一个转机出现了。王叔叔身上留置的各个管路都已拔除，我去帮他清理身上的胶布印。“现在您的管路都拔除了，可以多活动一下。”王叔叔说：“是啊，小张，现在稍微舒服了一些。这些日子我觉得很难受，不论是身体，还是内心。”“叔叔，您能跟我具体讲讲吗？”我关切地问。“感觉像是有个‘恶魔’一直折磨我。”我轻抚王叔叔的肩膀，安慰道：“能理解您的感受，您要有信心打败这个‘恶魔’，我们也会帮助您。”

听到我的鼓励和安慰，王叔叔的眼里似乎有了光，我感觉他开始信任我了。

王叔叔的话渐渐多了，每次来到他的病房，我也感觉轻松了很多。看到病床上的他和床头桌上摆着的全家福照片，我不禁感叹疾病的无情。

一次输完液，我看他状态还不错，就说道：“王叔叔，您以前还是个帅哥嘛！阿姨年轻时也是个大美女呢！这个是您的儿子吗？”“这是我儿子，这是我侄子，是我们几年前拍的……”说起家人，王叔叔脸上有了不一样的神采。在一旁的阿姨也凑过来给我讲他们以前的故事。

原来，生病前，王叔叔事业很成功，家庭也很美满。他是单位的管理者，因忙于工作，陪伴家人的时间非常少。儿子年轻帅气，学业有成。他和爱人相识于大学，在合唱队相知，后来组建家庭，风风雨雨几十年相守，感情一直非常好。如今两个人对疾病和生死都选择避而不谈。怎么才能让一家人敞开心扉？前段时间，有患者尝试过音乐治疗，效果不错，既然他们都喜欢唱歌，不妨也试试？

和主管医生商量后，第一次音乐治疗成功完成，王叔叔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这段时间以来，我从没有这么放松过，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飘起来了……”随后我们又进行了四次音乐治疗。最后一次治疗，王叔叔特意叫儿子来参加，他们一家人一起合唱了叔叔自己作词的歌曲《亲情的力量》。

听到他们的演唱，我非常感动，深深感受到亲情的力量和叔叔战胜疾病的信心。在音乐中，王叔叔表达了自己的心愿，他对家人道谢、道爱，他对医护人员也改变了态度，非常配合治疗……

落叶归根，每个人都会走到生命的终点。一天，我得知了王叔叔去世的消息，虽然有些伤心，但也很欣慰，在他与病痛斗争的过程中，我尽力帮助了他，没有遗憾。

工作中，我常会听到医护人员抱怨患者难缠或是不知如何沟通。我想，了解他们这些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或许就能找到打开他们心门的钥匙，帮助他们更好地治疗，更从容地面对疾病带来的改变。在帮助他们的同时，我们也找到了职业价值感和自我认同感。

文：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同仁医院 张立明

编辑：张昊华 杨真宇

校对：于梦非

审核：徐秉楠 王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