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讲

近日，在中国医师协会人文医学专业委员会举办的人文大讲堂专题报告会上，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名誉主任郎景和教授以“当医生真好——如何做个好医生”为题作主旨演讲。他认为，做一名好医生必须要有“四个追求”，即求善、求真、求实、求学。本期，我们将郎院士的精彩发言分享给读者。

本期嘉宾

郎景和：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名誉主任、博士生导师、中国医师协会妇产科医师分会名誉会长、《中华妇产科杂志》总编辑。

做了60年医生，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做医生很好，做一个好医生很好，但也很难。我认为，做一名好医生必须要有“四个追求”，即求善、求真、求实、求学。

01

心地善良、心路清晰、心情平静是临床工作的三条基线

患者无论男女老幼、穷富美丑；医生无论年长年少，胖瘦高矮，彼此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医生给患者以关爱，患者给医生以尊重。做医生要心地善，心气和；说真话，办实事；既动脑，又动手；活到老，学到老。

心地善良、心路清晰、心情平静是临床工作的三条基线，也是对医生的三大考验。医生给患者开出的第一张“处方”应当是关爱，医生要以善良为出发点，关爱患者的身体和心理。在诊疗过程中，医生需要依靠自己丰富的专业知识储备在繁杂的病理现象中找到疾病的真相，明确诊断，确定治疗方案。当面对各种难治的疾病、各种难以相处的患者时，医生还需努力保持心灵的平静和情绪的稳定。

我们要时刻谨记——敬畏自然，敬畏生命，敬畏患者，敬畏疾病，敬畏医学，敬畏医生，这6个“敬畏”是我的座右铭。我当了这么多年医生，依然有很多病治不好。但是，虽然不能保证能治疗好每一位患者，却要一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医治患者。敬畏是整个社会得以良性运转的底线，有敬畏之心，大家才会遵守规则。医患互相尊重才能建立起和谐的医患关系，共同对抗疾病。

医生应该有一颗友善又乐于助人的心，时常帮助别人，无论是日常生活、旅行外出，不管身处何地，遇到何种情况，医生都应该奋不顾身，毫不犹豫，迎难而上，这是从事这个职业所必须具备的素养，乐于助人应当是医生的职业本能与行为习惯。

我到协和医院上班的路上总会遇见一位四肢有残疾的乞丐跪地行乞，每次经过，我都会给他几元钱，这样做会让我的内心感到坦然。我想，只要力所能及，就要去帮助。

02

人文关怀是医生不可替代的重要职业价值

一幅古老的油画描绘了一个小女孩生病的情景：透过房间的窗户，能看到天色微微亮起，医生在房间守护了女孩一整夜，面色凝重，父母也陪伴在女孩身边。

医学发展到今天，医生救治患者多数是在医院，医生帮助患者的手段和方法变了，技术更先进，治疗更科学，但对患者的担忧、牵挂和关怀却应当是永恒不变的，一如这幅画中所描绘的那样。这种人文关怀是医生的重要职业价值所在，任何人工智能、机器人技术都不能替代。

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浪潮已经袭来，人工智能在医学领域的应用将越来越广泛和深入，但人工智能不能也不应该代替医生给患者看病，医学是有温度的，这种温度体现在医生对患者的同情、关爱和高度负责上。

医学需要医生求真务实，容不得半点虚假，从基础研究到临床实践都是如此。如果在做手术的过程中，主刀医生不小心伤到了肠管，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术后并发的腹膜炎会让患者痛苦难耐，医生会坐立难安，受到良心的谴责。

竭尽全力救治患者是医生的本分，但医学终究是有局限性和风险的，医生不可能治好所有疾病，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取得患者满意的效果。所谓局限性，是指尽管医学发展日新月异，但我们对生命、对人体、对疾病的认识仍然是非常有限的；所谓风险，即治疗是有风险的，没有医生可以保证自己万无一失，患者不会面临并发症甚至危及生命的意外。医生的行为关乎患者的生命和健康，做医生，必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正如张孝骞医生所说，做医生要“戒、慎、恐、惧”。“戒”指严格遵守规范，“慎”指非常谨慎，“恐”与“惧”皆为畏与怕，指当医生越久越会害怕，会更加敬畏生命。

医学的进步总是伴随着无数失败，经得起实践检验的才是真理。1949年，诺贝尔医学生理学奖获得者莫里茨提出前额叶脑白质切除术治疗躁狂性精神病，1942—1952年间，美国有1万余名躁狂性精神病患者接受了该手术治疗，这种手术虽让许多狂躁的患者安静下来，但也导致很多患者术后出现严重的并发症，变得反应迟钝，性格大变，甚至失智。

03

学医之路漫长，再聪明的人都不能“速成”

医学是一门实践的科学，这要求医生“务实”。这里的“实”除了指实践，还指实在。医生的成长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医学生到住院医师再到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一步步把书本知识转化为临床技能，再在临床中吸收营养，发现新的问题，寻求新的突破，不断精进医术，最终蜕变为可以帮助更多患者的好医生。

国外知名医学杂志曾做过一项测试，结果表明，培养一名相对成熟的外科医生至少需要10年时间，再聪明的人都不能“速成”。

法国教育家卢梭曾说：“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以前就要像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次序，就会结出一些早熟的果实，他们长得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很快就会腐烂。我们将造就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

医事无小事。切除肿瘤是大事，缝合伤口也是大事；助孕是大事，避孕也是大事。好医生做事不拖拉，不敷衍，答应患者的事情必须放在心上，尽快去办。我当了7年院长、20年科主任，无论工作多么忙，有3个地方来的电话我从来不敢怠慢，立刻接听处理，必要时还要去现场看一看才放心。这3个地方就是手术室、急诊室和产房，因为这3个地方的事很多是紧急的、性命攸关的。

一台完美的外科手术既需要技巧，更需要决策，通常决策占75%，技巧占25%。临床决策的基本原则可以归纳为：充分的事实和证据、周密的设计和方案、全面的考量和评估、审慎地实施和操作、灵活的应急和应变。决策是一种思维，是医生对疾病的判断、对手术的设计，需要对患者和疾病的情况进行综合考量，然后谨慎周全地处置。在实践中不断磨炼，外科医生的临床决策能力才会逐渐提高。

外科是神圣的，因为外科医生有进入人体的特权。对待患者，外科医生只可以有敬畏和关爱，而不该有任何技术和器械的炫耀。一名好的外科医生不仅要有精湛的技术和超强的应急能力，还应当有对患者的人文关怀；不仅要通过技术保证手术的安全性和有效性，还要有对患者的悲悯情怀，力求考虑得更加周到，尽可能为他们着想。手术不是越大越好，不需要做手术就能治好的病就不该做手术。

尽管从医需要历经长时间的学习，进入临床后也需要很长时间的锤炼，当医生并不容易，但医学的成就是终身成就，医生对患者的关怀是终极关怀。好医生不该仅仅关注疾病本身，还应当关注患病的人。

关心、理解、爱人；防病、看病、救人；撰文、著书、度人；教书、带教、立人；科普、宣传、为人。是为良医。

文：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名誉主任 郎景和

整理：健康报记者 谢文博

编辑：张昊华 李诗尧

校对：马杨

审核：徐秉楠 王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