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2月中旬,毛泽东在湖南等地的调查走访已经结束,从长沙赶回了武汉。
他一家住在武汉市的都府堤41号,这是一个纷乱但是热闹的大家庭。杨开慧生产在即,母亲向振熙整天寸步不离照料她。
在向振熙看来,女婿润之是顾不上这些事的。
从长沙回来后,他除了把自己关在屋里整理一些材料,再有就是整天和一些人没完没了地开会了。
听女儿说,润之正在筹办农讲所,这所新搬入的房屋,就是为筹办而特意租下的。
新家安顿下来后,毛泽东即刻给远在上海的中央写了一封信,简要汇报了自己在湖南各地调查的情况。
杨开慧的父亲杨昌济
他在信中阐述了自己的明确观点,要想改变中国,必须要从改变农村开始,而中国革命的主力和希望,就在农民之中。
毛泽东的内心其实很复杂,对于岳母向振熙的关照,以及操持着家里的一切,他倍感欣慰但又觉得对不住老人。
然而他的内心千头万绪,需要思考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尤其在彼时的党内,出现了一股右倾的思潮,以陈独秀为代表的一部分共产党人认为,当下各地的农民运动做得过火了,引起了国民政府一方的不满甚至是抗议。
为了不影响团结,农民运动的熊熊大火应该降降温。
杨开慧与儿子毛岸英与毛岸青
这一点,恰恰是毛泽东所反对的。
但空有争辩不能发现真理,为此,他下到湖南各个地市的农村,到处考察走访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的调查让毛泽东获益匪浅,所以在给中央的这封信中他明确指出:眼下各地的农民运动并没有过火,相反应该推动更多农民参与到其中。
为此,毛泽东告诉中央,他决定接下来写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专门阐述自己的观点以及在调查中的所见所闻。
原计划三四天写好,但毛泽东接下来仅用了两天时间,就写出了长达1.8万字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大革命时期的农讲所
向振熙每天操持着家务,除了怀有身孕的女儿需要照顾,在2月下旬,家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农讲所从各地请来的老师也都到了,他们和毛泽东一家都住在都府堤41号,人多了,向振熙和佣人每天也就更忙了。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写好后,在邓演达的邀请下,从1927年2月18日到3月2日,毛泽东先后分三次在举办的农民问题讨论会上专门阐释了该报告。
彼时的邓演达是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在国民政府内是左派。
在出席了相关研讨会后,毛泽东又出席了国民政府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在这个会上,他更加深入地对农民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主张。
毛泽东在农讲所讲课油画
事实上,当时的中共中央反倒不支持毛泽东的主张和做法。
1927年3月7日,农民运动讲习所正式开课,来自全国的400多名学员参加了学习,高峰时达到了739人。
毛泽东作为主讲老师,运用大量的调查和实际见闻,深刻影响和带动了这批学员。
这期间,都是母亲向振熙在默默照顾着大家的生活。
女婿每天忙得不着家,女儿又快要分娩,虽然她也很累,但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为革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向振熙都在努力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
杨开慧故居
何况这么些年来,她对于丈夫以及儿女们的选择,始终是支持的态度。
1888年,向振熙嫁给了比她小一岁的杨昌济,两人同为读书家庭出身,虽然都没有显赫的家世,内心却都有着朴素的救国情怀。
彼时的杨昌济和父亲一样,在家乡做一名私塾的先生。如果不是中国正在遭受两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长沙县了。
在与向振熙结婚后的第二年,18岁的杨昌济在长沙县的学试中考上了秀才。
命运注定杨昌济要走出去,接下来的4年,他在长沙的城南书院和岳麓书院学习。其后在维新运动期间,杨昌济也积极参加湖南成立的南学会。
1903年,杨昌济的女儿杨开慧两岁了。但心怀天下的他,告别妻女,远赴东洋留学,求取救国之道。
因此幼年时期的杨开慧,主要是跟着母亲向振熙一起生活。
母亲向振熙从小的言传身教,对杨开智、杨开慧兄妹影响很大。那时候家里家境平平,杨开慧懂事之后,便帮着母亲向振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有的时候,她还会跟着哥哥一起到山上去拾柴。正是从小的接触,让杨开慧自幼对于劳动者便充满了同情。
5岁那年,湖南各地发大水,失去家园和土地的流民在各地乞讨,小小的板仓也来了很多灾民。
武汉都府堤41号,毛泽东当年居住的地方
此时杨家的生活也捉襟见肘,但向振熙还是把很少的粮食分给这些灾民。
当时附近还住着一个没有子女的老人,平日里无依无靠,向振熙还经常让幼小的杨开慧,给这个老人送吃的穿的。
向振熙的培育,使得女儿杨开慧渐渐对劳动人民充满了无限同情,更为她以后走上革命的道路打下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随着女儿的渐渐长大,向振熙知道她该到读书的年纪了,附近虽然有私塾也有新式的学堂,可惜还没有送女孩入学的。
向振熙的一番努力,使得学校特此破例,7岁的杨开慧,便到杨公庙官立小学读书,由于不能男女同学混读,杨开慧和其余的7个女孩专门在一个班里,别看她的年纪最小,但学习劲头很高。
毛泽东与杨开慧油画
女儿上学了,但身在海外的杨昌济也希望妻子能够读新学。他专门给家里写信,希望向振熙也能入学读书。
向振熙是一个十分开明的人,她知道丈夫的良苦用心。
为了读书,她和女儿一起到了离家20多里的一所实业学校。在那里,女儿杨开慧继续读原有的课程,母亲向振熙则专门读实业班。
1911年辛亥革命后,由于学校搬到了长沙,杨开慧便又转到板仓附近的隐储女校读书。
两年之后,父亲杨昌济从国外求学归来,任教于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向振熙便带着儿女们搬到了长沙城。
位于北京豆腐池胡同15号的杨昌济故居
新思潮涌动,向振熙丈夫的几个最得意弟子,像毛泽东、蔡和森和张昆弟等人,也时常到家里向他们的老师请教各种问题。
那时候向振熙并不会知道,其中的一个学生不但在后来成为自己的女婿,而且还改变了中国的命运。
长沙城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大约5年,1918年的夏天,在北大校长蔡元培的邀请下,杨昌济到北京大学担任伦理学教授,向振熙又带领全家搬到了北京。
彼时的杨开慧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在这里不但接受了很多新鲜的事物,而且也找到了自己一生所爱的那个人。
在老师杨昌济的帮助下,他最得意的弟子毛泽东到北京大学任图书管理员。
青年时期的毛泽东
一个青年在图书馆如饥似渴的学习时,也能经常吃到师母向振熙做的家乡菜。当然,给他送菜的,是小妹杨开慧。
多年以后,美国记者斯诺访问陕甘宁边区时,毛泽东给他谈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这段珍贵的记忆:“我在北大图书馆工作的时候……我遇见而且爱上了杨开慧。”
一个爱意浓密,一个情窦初开,两个年轻人经常见面和写信,毛泽东还曾给杨开慧写过一首《虞美人》: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无奈披衣起坐薄寒中。晓来百念皆灰烬,倦极身无凭。一勾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毛泽东《虞美人》
向振熙也渐渐看出了两个年轻人的心思,然而在北京的一年多时间,她大部分时候都在照顾生病的丈夫。
杨昌济自从来到北京后便长期患病,为此杨开慧为了多陪父亲,也没有到学校读书。
不过彼时的北大思想荟萃,杨开慧坚持自学,能接触很多进步的思想和刊物书籍。
1920年春天,杨昌济在北京病逝,向振熙带着全家以及丈夫的灵柩回了湖南。
此时的毛泽东,和诸多志同道合的人在为传播新的思潮而到处奔走。杨开慧在朋友李淑一父亲的帮助下,进入湘福女中继续读书。
毛泽东与杨开慧
在学校,她不但是唯一一个留短发的女生,而且在其后不久,她又成为长沙城里到男校读书的第一人。
7月的一天,毛泽东找到杨开慧,问她师母向振熙的情况如何。
原来,毛泽东和何叔衡、周世钊、易礼容等人,准备创办一个书社。毛泽东没有积蓄,思来想去只好向师母求助,他又不便直接开口,于是就先向杨开慧说起了此事。
向振熙对于年轻人的求学和救国的心态是非常赞赏的,她拿出了一些积蓄资助毛泽东。
其后,毛泽东等人租下了潮宗街湘雅医学专门学校的三间房,创办起了文化书社。
毛泽东在长沙创立的文化书社
杨开慧也是书社的常客,她和毛泽东经常一起上街宣传革命,传播各种新思想。
而作为一个母亲,向振熙更关注两个人年轻人的婚事。
毕竟,此刻的向振熙已经是知天命之年,自然十分希望儿女们完成人生大事。
1920年冬,长沙船山书院内,一场简朴的新式婚礼正在举办。
新人杨开慧没有旧式的婚服,没有坐轿,没有拜堂,也没有其他的繁文缛节。
对于女儿女婿不作俗人之举的选择,向振熙又一次表达了支持的态度。
彼时,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运动已经逐渐展开,向振熙知道儿女们做的是大事,从不会横加干涉。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封面
革命的浪潮一浪接着一浪,当北伐接连胜利之际,谁都未曾料到潜伏的危险却在一步步逼近。
1927年,就在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发表一个月后,四一二反革命爆发,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了。
共产党人不但需要寻找新的出路,毛泽东一家在武汉也成为了被搜捕的目标。
随着形势的逐渐发展,毛泽东要回湖南发动秋收起义,向振熙则和杨开慧以及孩子们,回到了湖南老家。
接下来的3年时间,他们在湖南老家十分低调,而毛泽东成为了国民政府通缉的“匪首”,彼时已经带着队伍上了井冈山。
新婚妻子杨开慧,自然也成为敌人搜捕的目标。
连环画《杨开慧》中,杨开慧被捕后
1930年秋天,危险终于降临,因为叛徒的出卖,身份暴露的杨开慧被湖南军阀何健抓住了。
消息传到家里,向振熙决定利用丈夫此前的关系营救女儿。
在家属向定前安排的人员护送下,60岁的向振熙去了南京。在这里,她找到了丈夫杨昌济的老友蔡元培、章士钊等人,希望他们能够出面营救女儿杨开慧。
一众老友联名向国民政府中央致函,但彼时反共正是最高潮时期,加上湖南的何健是一个不听命于老蒋的地方军阀。
因此,向振熙千里迢迢的救女行动最终失败,1930年11月14日,杨开慧在长沙浏阳门外识字岭就义。
老年时期的向振熙
女儿去世了,向振熙虽然悲痛万分,但她还得照顾好毛岸英兄弟,所以留给她悲伤的时间并不长。
不久,毛泽民得知了大嫂在长沙牺牲的消息,他知道向振熙和几个孩子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经报请中央同意后,通过长沙的地下党交通组织,向振熙和孩子们先是坐火车到了武汉,然后又从武汉坐船去了上海。
其后20年,中国大地依旧笼罩在战乱和纷争之中。
1949年8月,长沙解放,毛泽东收到了大舅子杨开智的来信,当得知向振熙依然健在的时候,内心十分高兴,立刻回信表示了问候。
杨开慧手迹
那年9月,杨昌济当年在日本的同学、王稼祥的妻子朱仲丽回长沙探亲,毛泽东特意托付她给向振熙老人带了礼物。
1950年,向振熙80大寿的时候,毛泽东又专程让毛岸英回湖南老家,给外婆祝寿,还特地亲笔写了一封祝寿信:
向老太太尊鉴:
欣逢老太太八十大寿,因令小儿岸英回湘致敬,并奉人参、鹿茸、衣料等微物以表祝贺之忱,尚祈笑纳为幸。
敬颂康吉!
1960年向振熙90岁时,毛泽东给杨开慧堂妹杨开英写信:“今年九十寿辰,无以为敬,寄上200元,烦为转致”。
另特地嘱咐道:“或买礼物送去,或直将200元寄去,由你决定。”
向振熙一直活到了1962年,以92岁高龄去世。毛泽东寄去了500元的丧礼费用,并且希望老太太和杨开慧安葬在一处。
一个伟大的母亲,历经风雨,子女们为了建立一个新的中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向振熙用自己的人生信念,培育出了一个个优秀的儿女。她践行了丈夫的教育救国之志,用朴实的信念影响和造就了年轻一代轰轰烈烈的革命壮举,并最终换来了新中国的成立。